上期數位典藏與學習電子報刊出了蘭文里先生的大作〈百里九十：國家型計畫如何留住人才？〉，拜讀之後，頗有知己之感。蘭文里先生在數位典藏計畫走入尾聲的時刻提出了幾個永續經營的建議，從頭銜的改變入手，的確是最簡單廉價的提振士氣方法。但國家計畫與民間企業在本質上有許多差異，留住數位典藏人才還有許多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國家型計畫既然是計畫，就會有計畫結束的一天，不論永續經營的情況如何，編制縮小（甚至解散），預算大幅刪減（甚至歸零）都是可預期的。這代表國家型計畫在根本上與民間企業的巨大差異：絕大多數的員工不會預期企業即將熄燈關閉，但計畫「助理」卻不得不隨時準備前往可奮鬥直至退休的落腳之處。

「人才」對國家與對民間企業的意義也大不相同。對民間企業來說，人才就是人才，好的主管可以依照員工的能力以及特性，安排最適合這個人才的位置，薪資、頭銜、位階都是可以靈活調整的項目。但「國家」是一個特殊的巨大公司，領取國家的薪資代表此人取得了人民的納稅金，在民主時代必須受到民意機構的監督。為了避免腐敗，也為了省去一些模糊空間所帶來的麻煩，每個想要成為國家的員工的人才都必須通過某個制度化的考驗，如選舉、公務人員考試等等。因此，對國家來說，人才的意義未必顯示於本身的才能上，而顯示在一些可能有關也可能無關的「評量標準」上，如通過的考試等級、身份職等、服務年資、最高學歷之類的條件。這些明顯有數字或認證的「標準」，才是國家機構決定員工位置的關鍵，而未必是此人能力以及特性，相信所有人都不會否認這一點：真正的個人才能，其實是很難量化評比的。

並不是要批評或是攻訐國家聘用人才的方式太過僵化，對政府來說，設下許多限制是一種對人民負責的必要之惡。瞭解並且面對國家機關與民間團體在本質上的差異，才能真正討論國家計畫中的人才去留問題。

回來討論即將走入尾聲數位典藏計畫。由於數位典藏計畫早晚會結束，對於非公務人員的約聘助理來說，加入計畫的同時，也必須思考計畫結束後的生涯規劃問題。有些助理甚至不會把加入數位典藏計畫的工作年資放進自己的生涯規劃裡，若是有更好的機會（如加入民間企業），或為了生涯規劃必須做出抉擇時（如出國進修），套一句臺灣政務官很愛講的話：「沒有戀棧，隨時可以下台」。在這種情況之下，「如何留住人才」這個問題會變得很難解決，就本質上來說，重點在於原本的職缺不見了，而不是人才出走了，是公司要縮編裁員了，而不是員工離職不幹了。

蘭文里先生提到改變頭銜不但有助於工作接洽的進行，更有助於團隊士氣的提升。但我們也必須同時面對原本就有的頭銜問題：這個數位典藏計畫裡本來就可能包含了通過不同審核標準而進入的員工：如擁有博士學歷的主持人，擁有公務人員資格的行政人員，屬於執行機關的行政人員，因為計畫而對外聘任的約聘助理，以及身兼學生身份的兼任助理與工讀生。他們大多擁有一個與自身身份相符的頭銜，如某某教授（或研究員）、某某博物館館長（或處長、館員）、某某編輯（或編審、技佐）。頭銜代表了身份以及位階，在位階明顯的國家公務體系中，為助理門再加上一些新的頭銜會不會遇上新的麻煩呢？或者如蘭文里先生所說的，仿照Wal-Mart等新潮企業，在名片上只印部門而無頭銜，那麼原本有頭銜的人要不要也不印頭銜呢？名片不印頭銜只是對外，對內又應該維持什麼樣的稱呼呢？改變頭銜是個好主意，我無意雞蛋裡挑骨頭質疑這樣的建議，但在計畫面臨轉折時，我們可以順便思考這些人事上的配套問題。

說到底，留住人才最重要的關鍵還是在於永續經營上 。目前研擬中的數位典藏計畫退場機制包含了數位資源整合以及計畫成果移交隸屬單位等等，這些退場機制大多是針對計畫成果的保存、增補、更新、修正而設計，換言之著重的部分在於數位成果的永續，而非數位化經驗的傳承，或人力資源的再利用。事實上，從1998年的數位博物館計畫開始，數位典藏計畫不但累積了大量成果，同時也培養了大量通曉數位化過程的人才。從發現典藏、數位化典藏、藏品後設資料撰寫，到推銷數位成果、數位資訊加值利用等等，參與其中的人才所擁有的經驗的價值，恐怕不遜於數位化成果本身。以歷史文物的數位化資訊為例，參與某文物數位資訊撰寫的人才不但要清楚該文物的樣貌、尺寸、重量，更要瞭解該文物的歷史，製造該文物的文化背景，為了正確的資料庫後設資料，甚至必須擁有學者般的歷史考證工夫。這樣集技術與學識於一身的「助理」，他摸索該文物的過程經驗是無法與數位化文物資訊同時呈現於資料庫或聯合目錄中的。計畫結束之後，這些人才如果無法繼續從事資料庫的擴充與維護工作，他所擁有的數位化經驗恐怕也會隨計畫結束而煙消雲散。

除了成果的永續經營之外，政府應該如何進行人才資源的永續經營呢？或許可以考慮成立國家經費支持的數位典藏機構，將這些有經驗的人才透過招考或約聘的方式整合起來，依專長分別成立不同的典藏部門，如歷史文物典藏、當代文化典藏、現代藝術典藏、生物多樣性典藏等等。這些人可以繼續協助民間團體或政府相關機構如博物館、大專院校進行原有的數位典藏工作；亦可將數位典藏的經驗推廣納入外交政策之中，協助海外國家進行數位典藏，兼具發展臺灣數位文化以及進行文化外交的雙重功能。除此之外，各單位數位典藏的「助理」終於有了向上發展的機會，擁有豐富經驗的助理可以選擇通過考試或其他管道進入此國家機構任職，他們的助理年資因此顯得舉足輕重。在這種情況之下，選擇數位典藏這項工作，肯定可以成為青年生涯規劃的一部份。

但這回到了本文前面所提到的問題，成立新機構來為數位典藏計畫作永續經營，舊的人才要用什麼樣的標準來評斷是否有能力進入新機構呢？每個數位典藏計畫都有其特殊的屬性，考試應該怎麼考？聘用應該建立什麼樣的任用標準？這個機構又應該放在政府的哪一個層級裡？才能發揮這十幾年來國家型科技計畫發展成果的最大效益？

距離數位典藏國家型計畫的結束還有一年半左右，很多構想需要更多的討論，方能規劃出更好的永續經營方案。筆者的想法肯定還有許多天馬行空的地方，期待我的拋磚引玉，讓臺灣因此擁有更多集思廣益的機會。